2013/12/8

日常艱難--《愛.慕》


AMOUR. 愛。恐怕回過頭來,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吧。一直到Georges悶死Anna,我忽然弄不清楚價值究竟是否有排序問題,忽然感到可以的,走到這一步請你親手殺了我,然後又感到惶惑氣憤:為什麼?為什麼不活下去?我是說,至少是Georges活下去?Georges一手佈置兩人的死亡,對他來說那可能是比活著更重要的事;女兒Eva有她的生活,她的選擇,她不會明白。Anna已經胡言亂言的時候斷斷續續地說,好漫長啊,那一刻覺得渾身發抖,Georges笑著說,是,我也很困惑,那裡開始眼淚停不下來完全失去控制,你真的了解我嗎?如果像Eva那樣,像所有對待物品般的看護那樣,Anna再也不會是那個他深愛的人,她竭力維持的尊嚴只剩下他明白並且是他唯一努力的事。日常艱難。日常一旦變得艱難,再也沒有別的值得費心的事了。一旦那樣,究竟是要活著,或者不?Georges決定了這件事,只能是他。是他的自私,是他對自己的信任,是他希望的完整。他優雅,謹慎,保持得體。他在門窗貼好膠帶,剪下一朵朵小花,打開水龍頭,「原來沒有那麼難」,不知道寫給誰的信。後來,在他的幻覺裡,Anna提醒他穿上大衣,他們正要赴一場音樂會。Eva走進那間其實有點太大的房子,明白她的愛,以及,她與母親Anna,其實那麼疏離。


愛.慕》Amour, Michael Haneke, 2012

2013/12/1

看飢餓遊戲2,不知怎的掉了很多很多眼淚。手去摸放在前座背掛勾包包裡的面紙,抽了一張擦完,下次再掉淚就忘記究竟是把面紙塞回去還是放哪去了,因為一直掉很難用手背抹去,還好在包包裡又摸到了。大概是這樣,淅瀝嘩啦。

天氣明明很好,又冷又好。

2013/11/27

『他們又在門廊下逗留了一會兒,望著好似盛滿白雪的月亮從遠處湖泊所在之處冉冉浮現。夏日已遠,時值小春。草地冰涼,無霧也無露。他離去後,她會進屋燃燈闔窗,而他會沿著小徑走回鎮上。對這兩人來說,人生匆匆來了又走,留下的不是苦澀,而是遺憾,那並非理想的幻滅,那僅是未竟的痛楚。他們握手告別時,灑下的月光已足以讓兩人清楚看見彼此眼中積存的善意了。』


(Francis Scott Key Fitzgerald, 'The Lees of Happiness', 劉霽譯冬之夢 費滋傑羅短篇傑作選》p.143-144)

2013/11/18

還是會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也許是因為我停留得太久,已經在這裡生了根吧。想不起是第幾次記起pent house咖啡那個下午的綠茶黑啤酒,那間店又是第幾次改頭換面到幾乎難以辨認的程度;它最近變成了一間百元火鍋店,生意很好,大概是因為天冷了。一樣的落地玻璃,一樣的閣樓小間,人們對座吃著暖呼呼的火鍋料理笑咪咪,店招在夜裡發亮。每一次那個下午的光線重新在想像中演繹過,我都感到心臟溫溫熱熱,再沒有了的剎那,我們在閣樓,我坐在面著L型落地玻璃的這一側,夏日陽光穿透落地紗質窗簾,時間就在那裡終止了,不怎麼樣的餐點,甜美輕快的店員,17歲,所有的17歲。妳把黑啤酒加進附餐的綠茶,拿了cocco最後一張精選到樓下問可不可以播放,店員爽快的答應了,綠茶很甜因此我以為黑啤酒是好喝的,我們最後是怎麼離開的呢?我們要回了那張CD了嗎?整間店整個下午空曠而可以任意揮霍,因為太渴望這種自由而把其他都耗盡了。其後很多年我都感到某種不得可和矯情。前方有一個拿著吉他的中年人,拿著的姿勢像是醉了,把吉他當作長柄刷那樣扛著,胡亂走著。時間沒有終止,他經過了那些落地窗裡的人們,而我也是。

2013/8/22

雨太大了,陽台積了水,盆栽的葉子上灑滿雨點,被大雨包圍,選一張合適播放的歌。
有點羨慕那種只要稍稍想念某個人就能感到安心的狀態。

2013/8/20

「對不知名事物的垂涎,對新東西的貪得無厭,可以是一個激勵,但是不是一個可靠的方法可藉以推動自身朝向比較正確、營養的方向去。懶惰、惡習還有怯懦,常常使我分心。」

(Federico Fellini,虛構的筆記本,頁108)

2013/8/10

與現實的邊緣摩擦--《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奧斯陸》



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後頸上,他在那些攤著堆著照片的餐桌椅和各個角落都放著卸下來的畫,他的爸媽即將出售的舊家,晃轉了一會,打最後一通電話給伊莉絲,把鋼琴上的畫拿下來,抽了一本譜,坐下,開始彈奏。

我以為他的告別就到了尾聲。

世界如常。清晨的陽光也照在公園的椅子上,他和結婚有了兩個孩子好友坐在上面的談話,淺淺地浮在過多年前女友前晚派對的陽台,她對他說九年來無法懷孕,他吻她他希望有人還能夠被他打擾,陽光照在電車和街道上。他的自由。

別人如何都能夠擁有一些細小的對生活渴望呢,如何因為這些渴望活著呢。那不是他要的。可是他也不明白他要什麼。快樂好像輕而易舉。派對裡的陌生女孩亦是迷人的,大方的溫暖。伊莉絲始終沒有接電話。獨立的意思是,你和這個世界的連結那麼脆弱。

你應當愛人如己,他們說。可他們沒有教你情感時常一回身就發現只剩個名字。他們沒有教你如何彌補一切可能的傷害。家庭是什麼呢,與所愛之人共有的小單位,容忍彼此,容忍所有可能打擾你的瑣細事物,但他連所愛之人都沒有。或者是他傷害了愛他的人,對方從此離棄他的世界。語音信箱告訴他,嗨,我是伊莉絲,請留話。他掙扎著想要抓住。

開頭他像吳爾芙一樣往湖裡走去。只是他沒有像吳爾芙一樣再也沒有起來。朋友說,所以他不會死,他知道。可我一直覺得那個留下他從水裡起來的東西,模模糊糊卻一直消減。在公園的午睡他喃喃想著他成長的過程。彷彿別人都幸福快樂。

朋友說重新開始那麼難。要從哪裡重新開始?我卻以為他在不斷告別,你們的快樂再與我無關。



《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奧斯陸》Oslo, August 31st
Joachim Trier, Norway, 2011

2013/8/3

(書摘)

昨天晚上,我夢到了畢卡索。這是我第二次夢見他。第一次(那時候的情況也是一片混亂,令人氣餒)我們在一間廚房裡,很明顯的那是他家的廚房,寬敞的廚房裡擺滿了食物、畫和顏料。我們聊了一整個晚上。在昨天裡夢裡則有一片汪洋大海,好像我從里米尼港口看到的那樣:天空陰鬱,疾風驟雨,暴風雨來臨時才有的白色浪峰點綴著墨綠、鉛灰色的浪潮。在我前方有一個人奮力划著手臂,光禿禿的腦袋浮出水面,只在後頸有一小綹白髮。他突然回過頭來:那是畢卡索跟我打手勢教我跟他前進,到一個可以找到美味海鮮的地方去。很美的夢,不是嗎?你說不是?

(Fedeico Fellini, 〈編故事〉,《虛構的筆記本》,商務,1997,P.105)

如果一個人從來無法被另一個人瞭解,便試著靠近。

打工工作的額外項目之一是剪報。
一日有十一份報,常常報紙配早餐,只是看起來過於閒適了點。其實快的話不用一個小時,如果沒有什麼需要另外影印的消息。但也常常疊好報紙各自歸位後才發現都要兩個小時過去了。
一直都想在各種訊息裡取得平衡。臉書有時把人弄得很疲乏。而看一堆報紙(可能是唯一)的好處是A報沒提供的細節B報有。
該注意關心思考然後究竟是不是可以有行動的事情那麼多。但昨天的報紙(剪報一向只剪過去)一則消息,一個大學女孩在生日這天從輕航機上躍下,留了字條給駕駛,非常禮貌,簡直是覺得字條打擾了駕駛似的,她說,我想我嚇到您了。
更生日報(剪報以來我才第一次知道有這份報紙,幾乎是花東報紙,但我還是不知道為什麼是更生日報)完整的刊登了字條的照片。
她說,這裡的一切都很美好,感謝您的付出。
她說,祝擁有超越事情表象的平靜。
飛了一百公尺,她應該知道從這裡跳下去沒有生的可能。沒有一份報紙試著對那兩句話說些什麼。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起來很好。
像任何一則離開民宿留給老闆的謝條,感謝招待,雙手合十,誠心誠意。
事情表象指的是什麼呢,是她的跳躍或是她的死嗎,或者是她央求幫忙所撒的小謊呢,駕駛先生大概真的覺得很倒霉吧。和跳樓比起來,從輕航機跳下來,可以看到的景致也許很棒。
報導都加了張老師專線告訴你再給自己一個機會。那好像是某個法律規定吧和未成年請勿飲酒一樣,彷彿18歲和張老師專線就是一則護身符,忘了邱妙津可是待過張老師專線的。
有人活得豐瑩有人破碎,有人拉拉扯扯。各式各樣。
我不覺得她很困惑。也不覺得她太年輕。
我只是覺得她體現了某種個人的極致。說不上好壞,她有自己決定的能力。
康德的自由是實踐自身戒律的自由。儘管有時候我覺得那很奇怪,也搞不太明白。
如果一個人從來無法被另一個人瞭解,便試著靠近。我是這樣想的。



2013/7/23

Fedeico Fellini

書摘

「前幾天,當我有瀕死的感覺時,物體便不再擬人化了。原來一直像一隻奇怪的大蜘蛛或拳擊手套的電話。如今只是電話而已。也不是,連電話也不是,它什麼都不是,很難形容: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因為體積、顏色和透視的概是了解事實的一種方法,是界定事實的一組符號,是一張地圖,一本可供大眾使用的公認的初級教科書,而對我來說,這種與物體之間的理性關係突然中斷了。有一次,為了滿足正在研究迷幻藥效應的醫生朋友們,我答應做他們的實驗品,喝下了攙有微量僅一毫克迷幻藥的半杯水。那一次,客觀的物體、顏色、光線,也都不再有任何可辨識的意義。那些物體是它們自己本身,浸浴在明亮而駭人的遼闊寂靜中。那一刻,你對物體不再關心,無需像阿米巴變形蟲那樣用你的身體籠罩一切。物體變得純潔無邪,因為你把自己從中抽離了;一次嶄新的經驗,就像人第一次看到大峽谷、草原、海洋。一個充滿了隨著你呼吸的韻律而跳動的光線和鮮活色彩的潔淨無瑕的世界,你變成一切物體,與它們不再有所區別,你就是那朵令人暈眩地高掛在空中的白雲,藍天也是你,還有那窗台上天竺葵的紅、葉子和窗簾布纖細的雙股緯線。那個在你前方的小板凳是什麼?你再也無法給那些在空氣中如波浪般起伏振動的線條、實體和圖樣一個名字,但沒有關係,你這樣也很快樂。赫胥黎在《知覺之門》(The Door of Perception)書中,聳人聽聞地描寫了這種由迷幻藥引發的意識狀態:符旨的符號體系失去了意義,物體因為沒有根據,沒有不存在的問題而令人放心。這是至福極樂。但是突然被排除在概念的記憶之外,讓你掉入無法承受的焦慮之深淵裡;那前一刻的狂喜轉瞬變成地獄。怪異的形體既無意義也沒有目的。那討人厭的雲,那教人難以忍受的藍天,那活生生的令人作嘔的雙股緯線,那你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小板凳,把你掐死在無盡的恐懼中。」

「清晨五點,天才濛濛亮,布辜達(Burgunda)修女進來,黑色的頭巾像蝙輻的翅膀,一根根皮管銜在牙齒間,還帶著一大籃試管,像多瑙河的吸血鬼。她說:『我可以取一點您的血嗎,費里尼先生。』」

「晚上九點的時候,一名叫艾德美亞(Edmea)的護士來照顧我入睡。她站得離我很近,嘴唇上方有淺褐色的軟毛。她是法恩扎人。令我想起里米尼的保歐洛提(Paolotti)教堂的羅馬涅『女鬍子』。夜裡,我沒完沒了地叫她。她熱情地出現:『我再幫您泡一杯菊花茶?』她說,她爸爸一直到六十歲,都還把女朋友藏在雞舍裡,然後去雞舍找她們。他六十歲了,仍到處拈花惹草,還說:『我父母同意我們倆的事,我也舉雙手贊成,可是我老婆反對。』她認為她爸爸很幽默。」

「桌上有電報,我讓自己讀部長們拍來的草苺紅的那些。我彷彿身在天堂。有一天早上,門口出現一大束玫瑰,像波提切利(Botticelli)的畫中景象:試圖要進來的玫瑰,抖動、晃蕩的玫瑰,捧在兩位快樂蹦跳著的小修女手上。那是製衣商李索利在我們吵過架以後表示寬慰的玫瑰。我馬上打電話給李索利:『你的字條比抗生素還有效。』一個聲音取代了李索利,興高采列地告訴我:『費里尼,受勛者在哭!』就像《黑海盜》的片尾鏡頭。然後,李索利用哽咽的聲音接下去說:『你害我掉淚了。你剛剛跟我說的話太美了。』最後他還來病房看我。『我希望這場病讓你清醒一點。從今以後你不能再拍以前那種電影,否則腦袋會太累。現在你要聽我的話,拍我告訴你該拍的電影。』

有一天早上,在走道上我看見十幾個說希臘話的人,手上牽著好多氣球,有像龍的也有像大香腸的。他們不是來找我的。他們來探望一位中風的親戚。我看到病人,臉色蒼白,躺在床上,所有的氣球,黃的、紅的,頂著天花板。為什麼帶氣球?他們不知道帶什麼。橘子好嗎!餅乾好嗎?他們看到了氣球小販,所以就帶了氣球來。」


(Fedeico Fellini, 〈我記得…〉,《虛構的筆記本》,商務,1997,P.3-6選段)

how we speak to each other

有所擺盪,有所動搖。

還不到七點太陽沉落了,河面仍一片光亮,晚霞是溫柔的,另一頭的暮色藍灰。一點鐘方向一顆早星,白色。非常安靜。幾艘船隻緩緩的背對著划出水痕。

一點點的話語可以支撐好一些吧。

2013/6/29

想要保持平衡,想要做點什麼,想要為一些愚蠢的事道歉,想要得到別人的原諒。說不出口,或者說得太笨拙而被輕輕的擋掉了,你明白,誰都不欠誰什麼。那種不好受。



2013/6/26

(還是給S)
1999,十四年前我們十四歲,那時我們還不認識。何欣穗的《完美小姐》發行,是錄音帶。幾年之後出了CD版妳買了然後把錄音帶送給我。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們下課把歌詞抄在小小的紙上,那時還非常流行傳紙條,可是我們不折起來,就一張,妳寫一句我寫一句畫滿整張紙。妳教我唱陶晶瑩的i feel blue,教我唱ciacia的自已餵狗,我們都覺得miss perfect就是在說自己,it's not ok裡那些歌詞「這世界總是讓男人得逞/了不起/讓我做徹底破壞規矩的人」,「你的咖啡不夠熱/啤酒不夠冷/都不是我的責任」,幾乎是我們某種女性主義的啟蒙,分心太悲傷,可是「你有彩色的面具/多變的表情/我只有/黑色的影」那種少女只能模糊揣想的複雜,或者一有人開口唱「everyday's a holiday」,另一個人就會跟著接「手指也會跟著/跳芭蕾」,以及那首非常迷幻非常快樂的2:54,叫吼著唱歌,很爽。可是那些B-side,我不想說話,十個氣球,都是妳唱了好幾次,我還沒學起來。後來那場在高雄的穗好巡迴,我和大學的朋友去了,買了EP害羞排隊簽名合照,後來回到台北工作,四十歲生日趴兼(暫時)告別演唱在河岸,我們去了,不想離開可是就要沒有捷運,離開時她正唱著黃色太空衣啊,她說頭髮那麼長是因為很害怕不知道要和理髮師說些什麼便一直沒有去剪頭髮,後來屋頂音樂她和馬念先應景地唱了屋頂,也在那裡第一次聽到後來成為單曲發行的我們快樂的向前走,單曲發行的時候我正好在書店工作,我知道妳一定會喜歡。後來台中風和日麗她和黃小楨穿著溜冰鞋出場大唱Micheal Jackson的Beat it,笑翻整場人,後來台北市長選舉,我很驚訝她去幫忙製作競選歌,即便如此Here to stay還是很好聽,我佩服她的政治表態雖然有些疑慮,我們都非常期待a better world可是,又那麼害怕傷害。我更喜歡她隱藏在九月露營人裡的she doesn't want to go home,lost in the wood,我是完全不懂編曲什麼的,但那種電子節拍完全對味,忽忽有一種,我們都變成什麼樣的人了呢,陌生又輕盈的感覺。妳知道那捲錄音帶還在嗎,就在書架上。很奇怪的,彷彿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還在,何欣穗還在唱,再怎麼改變也還令人安心。

(!!我竟然忘記我們一開始應該是在唱倒楣的啊!!!「我摸了口袋/想抽根菸/打火機/掉在車裡面」)


2013/6/4

「我希望您為我做一件事,您去隔壁的房間,為我把您的人生寫下來。您在一個鐘頭之內寫您的傳記。您的人生如何?告訴我您是誰。為什麼要為我工作?您的傳記要以這句話作結束:我能夠敘述有關我最重要的那件事情是……」

霍甫又躺了下去,開始耍玩他的球。他把秘書召來,由她帶我去一間小辦公室。

我能夠敘述有關我最重要的那件事,就是沒什麼好說的。我幾天前才和一位電影製片說過,這人正在找故事,稱之為「素材」,他想勸我寫一個劇本。

「寫點新鮮的,」製片說,「把您非說不可的事寫下來,那就是最好的素材。」

這個好人,他活在哪一個世界呀?有誰想知道這世界是怎麼一回事嗎?恐怖。美麗。冷漠。一種語言的形容詞夠嗎?

「我屬於那個沒有什麼非說不可的世代,」我說,「我們只需要功能罷了,我為了錢而寫,要簽約的,比較誠實。」

「但是您應該有什麼非說不可的吧?」

這位製片憂傷地望著我,而我像一個把一百歐元鈔票還給那位高貴的施予者的乞丐,還說出以下的話:
「謝謝,但我不喜歡您的長相。」

(Michael cornelius, 最美的時刻, p.73-74)

2013/5/22

(書摘)

一八九六年,蕭伯納在尼采身上覺察到有一個不稱職的學士,因為他受到復興主義和古典派的束縛(《九十年代我們的戲劇》,第二卷第九十四頁)。不可否認的是,尼采為了把他的超級人類進化假設運用到達爾文的世紀,他在一本老掉牙的書裏是這樣做的,這本書是對所有《東方聖書》的難堪的諷刺。但是,他沒有冒險對未來生物種族的解部學或心理學提到一個字;他只是提到了其倫理,這與凱撒.博爾吉亞和北歐海盜是相同的(對現在和將來膽戰心驚)。

赫德糾正了查拉圖斯特拉的不謹慎和省略。就文字的行文而言,他擁有的風格是很差勁的;但連續閱讀它還是可以忍受的。他不相信超人,但他宣告人類才能的巨大進化。這種腦力的進化並不需要幾個世紀的長時間:在人體內具有永遠也不會窮盡的神經能量,使他具有不間斷的性,這不同於其他動物,因為它們的性是有時間性的。「歷史,」赫德寫到,「是自然歷史的一部分。人類歷史是心理上加快的生物學。」

我們對時間意識將來進化的可能性也許是這本書的基本主題。赫德認為,動物完全沒有這種意識,它們間斷的和有機的生命完全是現時的。這種判斷是古老的;因為塞內加在給羅西里奧最後的信札中早就提到了它了:(那種假設)如此活躍,雖然約略一提,卻引起了長期爭論……它也大量地存在於通神論的文學作品中。魯道夫.斯蒂納把礦石的無生命狀態同死屍的無生命狀態相比較;把植物悄然無聲的生命同人睡眠時的生命相比較;把動物暫時性的注意力同無條理做夢的疏忽的夢中人的暫時性注意力相比較。弗里茨.毛特納在他可敬的《哲學詞典》第三卷中,說「好像動物對時間的先後次序和存在只有一些含糊不清的預感。相反,人,如果他還是位新流派的心理學家,他就能分辨兩個間隔五百分之一秒的印象。」在蓋亞死後發表的一本書中--《時間意識的起源》,一八九○年--有兩三處相同的論述。烏斯賓斯基(《第三機體》,第十八章)並非不雄辯地正視了這個問題:他說,動物的世界是二維的,它們不能構思一個球體或一隻桶。對它們而言,每個角都是動心的,是時間的先後……像愛德華.卡彭特、利得比特、鄧恩、烏斯賓斯基一樣,他提出,我們的智力略去直線的、先後次序的時間,我們的智力就以天使般的方式直觀地感覺到宇宙:仰望不朽。

赫德取得了同樣的結論,其語言有時受到了心理學和社會學行話的感染。他取得或者說我認為他取得了結論。在他的第一部分,他肯定存在著我們人類穿越的一個靜止不動的時間。我不知道這個有名的論斷僅僅是對牛頓統一的宇宙時間的形而上學否定呢?還是從文字上肯定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共存。至少(鄧恩可能會說)靜止的時間在空間退化,而我們公轉的運動需求另一個時間……


(Jorge Luis Borges,〈討論集〉,385-386)








2013/5/17

在衡陽路,白晝把心甩出胸膛,沿漠然
的建築物,緩緩垂下欲對我們日間的短
暫之仰視有所安撫而取下我們的水銀眼
鏡;心臟的血色晦黯又溫和,那巨大,
使他重新成為鼴鼠;我們都是沒經過窰
燒由自己燃就的木炭。如果有人向西行
去,祇因為銀幕上的風吹起來也冷;並
藉此以釀出些抽烟和喝酒的欲望。

(商禽.〈台北.一九六○年〉)

2013/5/9

要記得強大起來。在瑣碎面前毫不猶豫的強大起來。那是我所能給予的,所謂的強大,是視野和心的寬闊。

2013/4/29

(書摘)

我無緣無故突然產生了一個古怪而強烈的想法:

我們之所以是人是由於忘卻和漫不經心。實際上,在唯一真實的現實中,我們是被捲入了其大無比的宇宙戰役中的一種生物,這個大戰役可能已持續了許多個世紀而且不知何時會結束,是否會結束。我們只是看到這個大戰役的某些反光--那是在月亮的血紅色的東昇中,在火災和風暴的肆虐裡,在十月凝凍的落葉和蝴蝶失魂落魄的飛翔之間,在夜晚無限延長和正午突然停住的時間的不規則搏動裡頭看到的。因此我是一個天使或魔鬼--被派來將一個生命同某種使命攪和在一起的天使或魔鬼,而這使命,要不就是不管怎樣都會自行完成,要不就是被我忘到九霄雲外。這忘卻是大戰役的組成部分,是對方的兵器,有人用它來打擊我,流血,讓我在片刻時間脫離這戰爭遊戲。所以我不知道我有多麼強大或多麼虛弱,我不了解自己,我什麼都不記得,因此我甚至沒有勇氣在自身尋找這種虛弱或這種強大。這是非同一般的感情--深深埋藏在內心的某個角落,成為跟別人通常想像的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而這並不會帶來不安,只會帶來輕鬆。無時無刻不深入到生活的各個方面的某種疲憊就會自行消散。

過了片刻這種強烈的感情就完全熄滅了,融化在具體的畫面中:通向走廊的敞開的門,睡著了的母狗,清晨來砌石頭矮牆的工人。


             〈慧星〉,Olga Tokarczuk,《收集夢的剪貼簿》,P.128-129

2013/3/31

那兩場舞碼的票根被我塞在皮夾的零錢格,沒記錯的話票是在去年買的,買的時候已經所剩不多,最便宜的票區勉強搶到最後一排中間的位置。老是到書店來買票的美麗而氣勢強大的女老師說,看舞一定得是坐在中間的位置。記不得她的臉了,但說話的感覺好像還在,那種令人折服的理所當然。我們走到便利商店隨便吃了晚餐,雨忽然下得太大連閃電都出現了。從大孝門一路奔進劇院簡直在游泳似的。上樓梯時聽見帶位女孩向男孩說,先不要鎖門,等開始再鎖,才知道這場一遲到就進不去,得在外頭看電視轉播。坐下然後低聲說話,離天花板的吊燈好近吶,燈慢慢暗了下去,舞台微微的亮起,我喜歡這種非常簡單就切換了空間的魔術時刻。
也是因為阿莫多瓦的talk to her裡那一幕男主角去看舞,才知道那是Café Müller,才知道她是Pina Bausch。電影裡她的悲傷具體得像一件一藝術品一樣。或者她整個人就像一件藝術品一樣。09年她過世了,記得11年我們去看了「水」(Água),明亮歡快,也是在四樓但看得非常開心,每一個舞者顯出恰到好處的輕鬆優雅。Café Müller則始終像是一些疲憊、困頓、在憂傷中打轉的幽魂,反覆掙扎碰撞。也許心情不太合適,被雨澆灌得溼答答的鞋子冰涼的讓人想發笑,那些憂傷產生的是有點荒謬的疏離。但是那個同樣穿著白色絲質睡袍,重覆脫掉衣服趴在桌上,穿上衣服整理頭髮,走向男人被男人抱起放下,再走回木桌前脫掉衣服的女人;以及一開始穿著淺綠色小洋裝長風衣踏著紅色高跟鞋噠噠噠急匆匆在舞台上跑來跑去的女人,在另外五人都各自沉沒的時刻,脫下她的大衣,脫下高跟鞋,忽然非常俏皮的重覆某個動作從舞台右邊移動到中間,伸展她的小腿,伸展她的腳趾…各自的重覆導致某種複構的韻律,後來在幾乎已經暗去的燈光中女人將她的大衣覆在其中一個幽魂般的女人身上,燈剛剛暗去的餘光仍留在女人的絲睡衣上使我覺得那很美。
休息時刻結束之後的春之祭得到了比Café Müller多了好一陣子的掌聲。雨還沒停但小得多了。日子就這樣過了又過,寫不出來的,被讀本追著跑的,答應參加但心裡非常忐忑,離開一個工作又到下一個,想念院區的木棉樹散在空氣裡的棉絮,想到費里尼阿瑪珂德,搞不懂自己是不是該繼續耗在某處,搞不懂那究竟在什麼向度上具有意義…和老朋友們又開始碰頭,吃東西,閒聊,瞎逛,看電影。久久沒有看表演。久久沒有把三星期前該交的word打開。又有人休學了,這一年沒有人畢業,同學的關切,或者其他人的狀態,彷彿都只是一再與自己搏鬥而已。不想耗盡氣力辯駁,或者到頭來發現不過是在學習一些無關緊要的說謊的技巧,我們究竟在幹嘛呢?生活終究粗礪荒蕪。
而還有一些東西吧,當我們都已經明白不再能夠回到衝進捷運站剛好趕上末班車的那種即使認識很久也感到相見恨晚(?)的瘋狂的愉快,或者毫不在意已經凌晨三點(不正是現在嗎)仍想喝點熱咖啡,一整天的大雨使人動彈不得,可是先這樣,在那裡已經沒有等待的必要,可以出發了。






2013/3/10

could it be an alternative of
keeping our friendship
i'm wondering, i'm wondering..

once again,
i pick up the phone
actually,what is the number?
if i sing "darling darling..."
would you hang up the phone?

say goodbye to you
say good night to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morning good morning good morning
(葛洛力.我要在穿得少少的季節和你再見)

把上街當作一場歡的活動,這樣我們都會感到較好受。
離開前看到一個達悟老人,坐在路邊的花台,穿著達悟族衣服,黝黑的臉上滿是皺紋,但目光炯炯有神。天色臨暗,我很想說些什麼但什麼都說不出口。下午整路上陽光極好,有各種喊口號的方式,拿有各種旗子牌子,經過天橋時,橋上橋下滿天泡泡。有走到頭暈的小朋友,有帶著鴨子上街的非常搶鏡的老先生,我們什麼也沒拿,什麼也沒貼,路人一樣跟著隊伍走。 後來也想,如果不是去過蘭嶼,我是不是會有不同的答案? 無論有什麼立場,大部分人都有一些放在心裡的理由吧。我們也許再三輩子也搞不懂核能是什麼東西,也無法說,這是好的,那是壞的,清楚明白。什麼都不清楚明白。每一理由都不簡單,我也非常想盡力看到其中的複雜。《罪美麗》裡林美秀在沙發下撿十塊錢一邊喃喃念著十塊錢你有多重要你知道嗎,一百萬少了你就不是一百萬了。上街的人很多很多,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表達了一種擔心,我們也許需要更好的作法,更友善的溝通,專業的傲慢或者「我就是怎樣」都在拒絕溝通。 路上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一直哼著葛洛力這首歌。

2013/3/7

我就坐在長椅上,背包裡有一份甜鬆餅,一杯咖啡,做了一個決定。再小不過,可是心情愉快。非常喜歡白天。日光溫暖。隨便趴著躺著的狗貓,互不打擾作夢的閒情。和陌生人說話,爽快,直接。沒有結果,沒有然後,沒有必然可見的因果關係;沒有承諾,沒有誤解,每一個時空的獨立運作,因為剛剛好偶爾接連。不知道活著幹什麼,或者就是不幹什麼。
食物冰涼沒有香氣,陽光把我穿越,透明甜蜜。

2013/2/8

離開S的小公寓一路往前,就這樣沒有目的上路出發也很好她說。
邊騎車邊聊天,和在哪裡聊天都一樣。

到捷運站等S出現,感覺很陌生。我還問,我給你載過嗎?S騎車非常穩妥。晚上時就想起台南的事了。嚷嚷著好想去台南喔!S說台南都是回憶,很可怕,不太敢回去。太久沒見面,嘰嘰咕咕嘰嘰咕咕。歲月平淡,說那些偶爾發生把自己卡住的事,偶爾一群人非常開心。平淡可是很好,S塞了一堆咖啡包給我,問要不要東要不要西,床上超過十隻表情奸詐(是這樣吧)的兔子,可以躺在兔子堆上。world peace!大概是那種感覺。
後來就想起張懸的喜歡。

「片段中 有些散落 有些深刻的錯
還不懂 這一秒鐘 怎麼舉動 怎麼好好地和誰牽手
那寂寞有些許不同
我挑著留下沒說
那生活還過分激動 沒什麼我已經以為能夠把握

而我 不再覺得失去是捨不得
有時候只願意聽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 我最喜歡你」




2013/1/15

我們去找我們的海
逛街然後一無所獲




















(如果試圖了解一些幾乎完全在能力範圍以外的事,一邊深受吸引一邊產生抗拒,我仍然沒有辦法好好的說清楚,我以為這裡有一種訓練的過程,對於疑惑有著安撫與新的安撫,或者非常具體的成為一種武器,有形狀,有顏色,你可以看見它傷人的部分,你可以學習如何傷人,你研究使用武器的手肘,關節的位置,施力的方式,如何產生傷人的力道,如何同時弄痛自己。順便學習安撫。順便學習說髒話。順便學習說髒話的時機。無法同時測得速度與位置的測不準原理。迷人的測不準原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找錯了東西,可是沒那麼糟,還不到要完全推翻,自大也是可以忍受的,輕佻同樣可以,同樣都是在找一些合適自己說服自己繼續的方式,他說那有什麼關係嗎,你沉默又遲疑。我是不是在這裡打轉?我是不是該剪好頭髮,化妝,減肥,穿好高跟鞋應徵一個使我獲得某個價錢的職業?我感到自己回到某個荒謬的大學畢業前夕某種荒謬的手足無措,我給了自己兩年半的自由但是然後呢?我想念你,想要找到暫時休止的理由,想要被曬乾,把過錯推給濕氣。她說她想明白自由是什麼,我想了一個星期回答說我想明白關係是什麼,原來這是一體兩面的問題。我們都還沒有找到答案。我想這的確是一種訓練的方式,在解釋的同時找出核心命題並且得知它脆弱的阿基里斯腱,可是所有問題都仍然在發生。他戳穿了我的虛假,我說我仍然想相信也許某些歷史的遮蔽情況在被理解的同時就有改變的可能性,他說,那有什麼關係嗎。我無法回答。雨下得很大,暫時性的以及立即性的,有效與無效的,被當作笑話以及被當作八卦的,那些才是你最不願面對的日常生活)

(但是,)

("we see trees." "what more do we need?" "there is so much to do." "let me go with you, lead the way" "let me accompany you for as long as it suits." "let us be frozen in time." "let us float in to the future." "i am right behind you." "between now and five billion years from now, someone will look out of this window."
                                                   -Maira Kalman, The Principles of Uncertainty, 225-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