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6/22

我想讓別人發現他們自己不知道的事--《一一》

《一一》裡婷婷和胖子看完電影,婷婷說,太嚴肅了,如果電影和生活一樣,那還有什麼好看的呢?胖子說,比如殺人,我們永遠不可能經歷殺人,電影把人生延長,或者說把人的經歷豐富了。後來胖子(在這部叫《一一》的電影裡)殺了人,莉莉不知去向,婷婷從警察局回家,昏迷多時的婆婆坐在床沿。婆婆溫柔撫摸婷婷的頭髮,給她一朵紙蝴蝶。

婷婷醒來,婆婆過世了。

昨天看華達的《幸福》,驚覺她也有殘酷的部分,今天看《一一》,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就算老得不能再老了,厭膩得不能再厭膩了,有時總會有什麼細生出的小東西之類的感覺。我們曾經以為自己老練嗎?洋洋脫下帽子,然後背包和水壺,然後鞋子,跳進游泳池(只是好奇怪為什麼不脫襪子),掙扎喊叫,畫面越過洋洋的落水點停在水面,好一會,無人經過。都讓人擔心起來了。溼透的洋洋回家開門時嘴帶著笑,(電影裡)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些什麼。大人們繼續談論科技與風水,婷婷在房裡哭泣。

開始是小舅子的婚禮,結束是婆婆的葬禮。反反覆覆的,NJ的公司與大田的合作沒有談成,一度NJ都和大田成為朋友了。婷婷說,我沒關係,你不要介意,我們還是朋友。胖子對婷婷說,你以為你懂?那是你對愛情的浪漫想像。什麼事都你們決定再告訴我好了,NJ說。才對阿瑞說,我沒有愛過別人,阿瑞當晚就離開,沒有說什麼。

可能是,也無法說什麼。那個開端不是很有趣嗎,NJ回憶,阿瑞指著NJ說,你要跟我說什麼快說,快把我急死了。NJ習慣性的溫溫吞吞,阿瑞卻總是一個箭步把事情揭開。後來NJ對回到家敏敏說,本來以為如果回到過去做了別的選擇,是不是會有所不同,想想好像也沒有。

然後回到那個最親密以致於不免陌生的構成:家。

家是怎麼回事呢。《一一》的核心家庭成員是,婆婆(從阿弟的婚禮當天就昏迷了)、NJ、敏敏(沒有多久就上山了)、婷婷、洋洋。延伸出的關係是阿弟(敏敏的弟弟/NJ的小舅子)、小燕(阿弟的太太),以及他們的新生兒。不在這個家庭關係裡的是阿瑞(NJ的舊情人)、雲雲(阿弟的舊情人)、蔣媽媽(鄰居)、莉莉(鄰居女孩)、胖子(莉莉前男友)。

從最簡單的部分講起,每次洋洋低下頭來不說話,婷婷就會有最簡略的猜測:又被女生欺負了?敏敏受不了了對南西說,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於是南西建議她上山。家是固定且必要的嗎?敏敏離開家到山上,回來時NJ對敏敏說,小子們都很乖,沒什麼要擔心的。然而其實婷婷歷經一場痛苦的戀愛,洋洋在泳池裡差點溺死。大田愉快地告訴NJ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我們並不會害怕醒來(然而不,事實上我們都曾害怕醒來),卻老是害怕嘗試新的方式。每一天過去了,家的構成包容了每個人和每個人的轉變,各自的心事和祕密;血緣或姻親所連結的無從逆反(雖說可以斷絕)的關係,又在每一次發生的事裡得到強化。雲雲就算手段高明地參加了阿弟和小燕為新生兒出生舉辦的某祝賀儀式(應該叫什麼?)並讓自己成為不須發言的受害者,卻仍是所謂的「外人/客人」。

對我來說《一一》的兩個一意味什麼?一可以是一個人,或一個複數人的單位:家,或其他。一對戀人,一個班級一群同學,每一種可能的連結。我覺得或者那是楊德昌想要說的,從洋洋在葬禮上唸本子給婆婆的話,他說,我想讓別人發現他們自己不知道的事。或者一一檢視或者一一面對,或者"一"的涵括與延展;洋洋那些看似無謂的背面照片--你自己看不到啊所以我拍給你看,那便是所有人身處的不同世界不同位置不同角度所以存在的緣故吧。


《一一》/楊德昌/台灣/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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